你又闻见了雨水和花草的味。新刈的稻田方翻过茬，底下的小鳝小鱼丢着让人捞，这从前是你爱干的事，可那人在边，左思右想就是不方便，你立在边上磨磨蹭蹭不肯脱鞋袜，存心想显得斯文，只当没看见，人却撩起袍脚一扎，径自跨下地，回扯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来噻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你还远远不到为了情爱叹气的时候呢。你看着他，那眼神既不是看一个女人，也不能坦坦地说自己是把他当作一个男人，你只是为了那种一口气就能散的感觉叹气，慌慌张张地踢了鞋，自己弯腰解去足衣，下田埂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能长久地待在这里……那个念一闪而过，人恰在这时矮下笑看来，眼瞳青幽幽的，一扫，一挑，落在你心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刚，想什么来着？

        天空压得更近了。它在一阵一阵地紧缩，你知这意味着什么：无法自控地抽搐和剧痛是某种预兆，你掬起地上的土，两手已经满是的阳水和血肉，

        芋叶惨叫起来。你吓了一，却没有丢开手，而是用力往下甩脱，拾起小臂长的芋儿往人后躲，想把脸埋在他柔顺的白发里，可却已经不见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你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你还不知这意味着什么。熟悉的东西以全新的面目暴在你面前，这简直让人骨悚然：雨，漉漉的发，紧贴的衣摆透出肉色，望不到的田野——他的脚。他究竟为什么要赤着足？

        你两脚扎在泥里，那土并不十分凉，反倒是温嘟嘟的托着你的脚底，好让你浮上地面呼。人的五指包着你的手，另一手指点着鲜的芋叶，你用脚尖扒拉着它，踢开土块，抓住出来的兜左右拧了两转，往上提。

        你这才注意到他是赤着脚的。照理，你是不该这样盯着人家的脚看，哪怕那人也不是什么云英闺女，这也未免太没羞了。可那双脚实在很有趣，白皙得能看见一点青色的血脉，十个趾甲尖很心地磨平整，粉白粉白的盖儿，趾肚浑圆，服服帖帖依偎着脚掌，趾节像是鱼脊上小小的骨，时不时动一下，鱼的习也是如此警醒。那足弓很深，所以并不像寻常农夫全贴在地上，脚跟细细的，走的每一步都很轻快，像一对飞飞停停的白鸽子，落在的泥土上啄，一下是一下，踩出一路浅窝，就是像鸽子，你想，或者一匹踢踏着碎步的小，让你想要抓住，最好是握在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深深地低着，感觉自己的两颊火辣辣地发，可越是低着，越是止不住你的目光去追着他勾勾缠缠地偷窥。你看他的那双脚，看他凸起的，玲珑的踝骨，小又直又长，肌肉隆起得并不明显，但很合适。膝窝后侧着两边秀的，可能走得快了，有一点点红……再往上看，衣裳遮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你开始喜欢下雨了。这是你从前没有过的东西：泥土得随你践踏，深厚得无垠也无底，后土孕育一切，包容生和死却没有言语，让你感受到其中的沉静和无休止的躁动。你想象那里面有埋了许多年并且还将继续沉睡的蝉蛹，有亟待生发的种子，可能是花，也可能是杂草，死了的蝼蛄被风干得只剩下翅膀，你在心里悄悄对比它们的区别。对于土地，或许这些并没有什么区别，那么对于更远的天呢？你和仙人的区别何在，和地上的饿殍区别何在？不练剑也不读书的时候，你常坐在阶前，看蚂蚁在尘土间辗转，想象着自己也如同误入南柯的樵夫般经过了一生：安立命，娶妻生子，就好像你见过的西蜀山民们都会有的一生，直到随便什么人找到你，把你的魂魄按回刘广陵的躯壳，这才作罢。

你把斗笠下的带子收收紧，扶正了，也披着蓑跟来。他的手指凉得让你有点儿不舒服，可你忍着没躲，只是抓着他牵住。你其实大可以牵他的袖子，可……你默不作声地攥了一下，单手拎着小小的竹篓跟着他走，也不问去哪，四周雨雾蒙蒙的，天上闪雷扯子，地下走泥子，全不要你心。你只跟着他就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不见，但是你知他在，他也看你，被你践踏，包容你，和土地里埋着种子是一样。你抱着膝盖蹲坐在芋田里，抿着嘴，报复似的一棵一棵掘起地下的果来，把它们和柔的泥土剥离开有时要费点力气，竹篓渐渐满了——你还记得人交代你的事呢。这一片小小的芋田上笼罩着鲜红的云霞，土地蠕动着，温的白色汁水渗出来，慢慢淹没你的脚趾。你把手埋进土里，轻轻的抚摸那些还没长成的芋儿，它还只有你的指长，你几乎就要怜悯，可还是把它们扯出地面，碎了扔在地上，踩进泥里。你在糟蹋，这就是你的惩罚方式，对人来说虽然可惜，到底不痛不。

        能让他疼和的是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