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眼的幼崽跌跌撞撞朝自己走过来时，一边伸着两只短短的胳膊，一边冲自己喊着“爸爸”时，那种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情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浑僵地任由自己的儿子抱住自己的，看着那双和自己相似又不尽相同的眼睛，僵持许久，才缓缓俯，将孩子抱起来，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生疏地贴过去，蹭了蹭孩子柔白皙的脸颊肉，忽然出一丝疲惫虚弱的泣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……要是他也能听到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要是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十月中的某一天晚上，甚尔正在家中给惠喂最后一次水米糊。他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，本以为是被谁发现了惠的存在要对孩子不利，结果守到晚上也没有动静。心烦意乱之下，他决定明天立刻去基地里看一眼小少爷，亲眼确认他的安危。

        惠下午的时候多睡了一会，此刻还没有睡意，挣扎眼睛好奇地看着电视上动来动去的小人。厨房里保姆正在进行最后的收拾整理，一切似乎都显得平静无常，甚尔心不在焉地用遥控换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台报，10月23日17点56分，新潟县中越地区发生6.8级地震，震源深度13千米，气象厅在新潟县长冈市东川口观测到了震度7。16分钟之后，18时12分又发生了一次比较强的余震，规模为5.9级，最大震度6强；随后又在18时34分和19时46分分别发生了两次最大震度6弱的余震。目前事故遇难人数还在统计中，警方展开积极救援。地理调查局（GSI）初步估计，一条长22公里，宽17公里的断层移动了约1.4米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甚尔豁然起，直接撞翻了面前的茶几。

        惠被吓得立刻大哭起来，保姆闻声赶来，立刻将孩子抱起来离开原地，不住安抚着，一边责怪：“伏黑先生你也真是的，要小心些，不要吓到孩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剩下的话在看到伏黑甚尔恐怖的表情时悉数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甚尔没有理她，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受惊的惠，立刻往外跑。他熟练地驱车赶往新潟县的基地所在，穿山隧已经被崩塌的泥石掩埋，他不得不舍弃车子，徒步前往。他像是穿梭在山野峭上矫健的豹子，一切倒塌的石树干，甚至源源不绝的泥石，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。借着夜色，他终于抵达目的地，映入眼帘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——基地变成一片废墟，新出现的裂谷纵横交错。遍布的尸和砖石遮挡了视线，但是不难看出中心恰恰是塌方最厉害的位置。甚尔目眦裂，发了疯似的到翻找搜寻起来。他祈求着自己能够找到伏见御我，又觉得宁可不要找到他。最终他靠着一双肉掌，成功掀开了最中心死死压着的钢石板，找到了下面破碎的玻璃罐子，以及颅碎裂当场死亡的野信芳。

        琥珀金的洒落一地，里面那个脆弱的生命却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    甚尔又强迫自己耐心寻找了一会，终于在外围找到了一个尚有一息之存的安保。他冲过去抓住这个幸存者的衣领，将他提起来质问，“这里发生了什么？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侥幸逃过断残垣、地裂岩的男人仍旧像是遭受重击一般奄奄一息，神情中盛满恐惧和错乱，却不是因为面前的天与暴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苏醒了……他苏醒过来了……他摧毁了一切……一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伏黑甚尔心脏下沉。却又重新提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小少爷造成的，那么至少说明他还活着。中途或许发生了什么变故，导致他内的力量暴动，神智未醒的状态下无差别攻击他人，造成了大范围损害，失去目标后又离开了这里。只是在那样不清醒的状态下，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？

        甚尔丢下手里说完话便咽气的男人，将目光投向更广袤的山林，甚至更遥远的海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你会去哪呢？

        伏见御我就此失踪于2004年的地震中。当然，那究竟是真的地震，还是他所造成的灾难，已经没有人知了。伏黑甚尔往后几年一直在到寻找他的踪迹，尤其是那些发生了重大地震的地方，只要一接到消息，他就会立刻赶过去，希冀能够找到零星半点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找了很久，仍然一无所获。日本不过弹小国，可就连这丁点国土面积，都仿佛变成茫茫万千，要在其中找寻一个人，实在是大海捞针，谈何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复一日的失望，仿佛在不间断地耗空他的意志。惠一日日地长大，甚尔却觉得自己内心的空在一日日扩张，早晚有一天，那个空会卷土重来，重新吞噬他的一切，让他再次失去为人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悲的困兽，在这漫漫无尽的黑夜里徘徊打转，跋涉千里，却始终追不上太阳的坠落和远离。

        又一个新年到来，外面灯火璀璨，空的屋子显得格外冷清。

        伏黑甚尔的目光划过那一排排书籍，曾经那双修长洁白的手曾一一拂过那些书脊，握着钢笔在纸上留下畅的字句。

        屋子里都留下过伏见御我的痕迹，每一痕迹都裹挟着回忆的片段，像避世而存的美好幻境，虚构着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一切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