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低眉仔细察看,手上的动作轻柔极了,指尖蘸了药膏,缓缓涂抹在伤口边缘。他动作虽然极轻极缓,但药膏接到破裂的肉时,思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,嘴角微微抽搐,颤抖着低声:“罪怎敢劳烦主子费神?实在惭愧。” 昭手上动作一顿,轻声:“你记不记得,孤年幼时就是这么为你上药的?” 思一怔,也记起了往事。斛律昭六岁那年曾不慎冲撞了一位新封的婕妤,弄脏了婕妤的新装,婕妤年轻,又正得,但不敢拿皇子出气,就只能用萧思立威,命人掌嘴,生生把脸打得如开裂的石榴一般。老人不禁微微苦笑,:“殿下连着一个月,每日晨起去书房前,都早早过来给老上药,老怎能忘记?” 昭声音更低,:“前日的事,是我错怪你了。”
轻叹口气,微侧过,嗓音也恢复了刚健冷:“罔议朝政加上锦绫院失察,二罪并罚――”,负手于后,渐渐成拳,“你……就不要再回玉熙当差了。孤罚你去浣衣局炊事,你可有异议?”
昭推门而出时已平复了神情。洪振正陪着笑脸等在门外,昭瞥了他一眼,:“长秋的事,就由你先监着吧。玉熙起居都由金守仁来伺候。你在长秋监忙,便不要来了。”
思鼻子一酸,早落下泪来,颤声:“婢谢主隆恩!”
说到最后,连连顿首,泪如雨下,泣涕交加。
屋内的老人早已整了仪容,赤足立在床前,见他进来,慢慢跪地:“罪叩见主子爷。” 昭一手搭在思臂弯里,轻轻一勾,将人搀起,扶着坐在床上,:“你脚不便,何必行此大礼?” 说罢,将他的摆在床上,自己在床侧坐下,从一旁矮几上取了药膏,将老人脚拨到干瘪的小肚上,出脚踝胫骨夹棍的伤。时夹棍为杨木所制,两三尺余长,离地五寸许,贯以铁条,夹人时直竖其棍,束绳足踏使不移动,再用大杠一,六七尺长,猛力敲足胫。三十榔下去,常常打得犯人胫骨皆碎,杀猪也似惨嚎。此时,老人已跛的左足了几寸高,肉青紫淤血,脚踝早已变形,脉像一团死结般盘在一起,稍稍挪动便疼得老人脸色煞白,倒冷气。
思心一动,只怕错过了这次机会,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劝谏。他撑着坐起几分,竭尽全力从床上爬下,匍匐跪地,虽是朗声,嗓音却仍旧颤抖。
“千错万错,终究是老失察,坏了主子的大事。婢罪大恶极,纵残于世,亦无酬主子天恩。婢不求赦宥,惟愿主子喜乐安康,德泽绵长!主子自幼仁孝纯至,恩义致隆,尝怜恤草木鱼虫之有灵,更何况人乎?婢闻《书》曰:『与其杀不辜,宁失不经。』古之明君贤相,知宽为,愍伤天下,乃能怀柔贱民。舜不忍杀四罪之民,教化以德;文帝每思生民之艰,慎刑以仁。由是,民知圣德,朝野归心。今臣或有乱,非一日之因;平乱,亦非一朝之功。老愚以为,若能明察其情理,慎用刑典,莫使死人之血离市井,被刑之徒比肩而立,方可太平之风兴于世焉!”
洪振一怔。长
他起踱到门旁,背对伏地的老人,透过门瞧着外面被疾风卷携的雪花,落嗓陡然轻了几分:“你说你愿孤喜乐安康,德泽绵长。殊不知有些事,就如外面那雪,看来此凹陷,那里凸起,实则厉风一过,凹者存而凸者散……物极必反,盛极必衰,这都是大势所趋,非人力之所能移也。你明白吗?”
寒夜中主仆二人呼洒出的白气似乎都凝固了。北院主人目光沉沉,一言不发地注视远方的夜色。良久似乎轻轻叹了口气,开口时嗓调却沉稳得生:“你叫洪振把这两日的奏疏都送到书房。今晚你伺候着,多调些朱砂,孤要熬一个通宵。” 说罢,往偏殿去了。
昭听着,知思是说锦绫院与黍离众人,将药盒放在了一旁,声音也沉了下来,缓缓:“你能有这份心,便如汉时路温舒堪恸民疾,上疏求以省法制宽刑罚。但朝政大事,不是你一个刑余之人该置评的。”
一见他,耳房外两个小内侍战战兢兢下跪。昭起一个的脸,见白肉上鲜红的五个爪印,问:“有人来过?” 内侍颤颤巍巍:“回主子爷的话,是洪、洪公公……” 昭冷冷哼了一声,推门而入。
缰绳的内侍望来不到而立,与自家主子岁数不相上下,银盆似的脸上早摆开一个笑,一双阔目眯成两弯月。他把缰绳交给一旁小内侍,四方海口咧着埋怨:“回主子话,主子冒雪回来,也不提前派人招呼一声,等主子到了锦绫院才得了信儿的,也没上水,温泉也还冷着……诶,晚膳倒是快好了――”,一边替北院主人掸掉覆满貂裘的雪,收了笑:“的干爹在西偏殿后院的东耳房里呢,主子可是要……冒雪过去?” 北院主人默了一瞬,问:“他伤得可重?” 守仁苦着脸:“回主子,那条伤得厉害,只怕要废了。其他的伤也未完全止住血。” 北院王神色悲喜难辨,声音低了几分,:“他可说过什么?” 守仁一顿,吞咽口吐沫,答:“他就说……说是他对不起主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