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重的如北朝高氏,兄弟几个皆为暴君,皆以杀掳掠为乐。中间有汉武帝为几棵凋死的荔枝树死几百个人。轻的则如世祖文皇帝这般明君圣主,自称『寡嗜所以养』,晚
她说到兴,瞧见斛律昭狼一般的碧眸紧紧盯着她,愣是没有住口,只顿了一顿,继续说了下去:“就连大凉世祖文皇帝,用法无私,从谏如,重惜官赏,恭谨节俭。莫论武功,光文治之上,便复以仁德治国,自居华夏正朔,讲学崇儒,文士望族莫不归心。明君如此,不照样强令南方汉人迁移至北,北方凉人迁移至南?百姓故土难离,官军便拷掠鞭笞,当场被屠戮的百姓便有三万人,其后死于奔命者更不知凡几,诗曰:『老稚填于沟壑,骸骨白于荒野』,连史官都不得不承认:『迁移之民,尽失其业』。生灵之祸,莫惨于此。
“昏君的暴是为一己私,而这些明君贤主,‘为国家的长治久安’,‘为民族的长远发展’,践踏了多少个的生命和利益?难那些不肯搬迁的百姓就该死?难因『武皇开边意未已』,就该『边庭血成海水』?
轶青这一番话,若一开始就大骂凉世祖是昏君暴君,斛律昭必然大怒,但她却偏偏先给凉世祖歌功颂德,承认其为中原正统的明君,然后才例举百姓之苦难,最后说明君首要的动机也是维稳自家的统治。她所举的世祖强令南人北迁之例虽然映斛律昭强迫临安府俘虏北迁,有指桑骂槐之嫌,但却句句说的是实话,也承认其动机是为大凉‘长治久安’。作为权力系内『肉食者』的斛律昭,心思被说中了,他也不恼羞成怒,定定望了姑娘一会儿,从地上捡起酒,慢条斯理喝了一气,避重就轻:“似你这般说,无论明君昏君,当官儿的掌权的怎样都是个错,那么便是多事的君主被多骂,少事的君主被少骂,不事的君主不被骂了?”
“似你说的桀纣暴君,其以杀人为乐,甚至前朝有将美人杀死骨制成琵琶弹奏者,此等暴君固然使人肝胆俱碎;时《尚书》有云:『时日曷丧?吾与汝偕亡!』可见民不聊生,天下百姓都有了与桀同归于尽之心。
“千古兴亡多少事?悠悠。不尽长江。自古来许多王朝更迭,每个王朝的底层理却都不变。时至今日,始终都是权力掌握在一小分人的手里,而剥夺了其余大分人的权利。归究底,无论明君昏君、诤臣佞臣,无论多事少事不事——他们到底都是人,而非圣贤。人都有人,都难逃人的最低点,只是这最低点的程度不同罢了。
他虽自知放纵贪欢,恣睢宣淫,却一直自忖有度,从不耽搁正事,是以能如此玩笑。这话落在姑娘耳中,却记起了他在玉熙对南朝女子的暴行,笑容淡了几分,不再瞧昭,站起踱步到崖边,遥望崇山峻岭,浑沐浴银白光芒,落在昭的眼里,直衬的那轮明月也不十分的皎洁明净了。少女过了良久才幽幽开口。
说着,把酒递了过去。青娘以一笑致谢,喝了一口中烈酒,被辣得浑一抖,那模样蓦地让昭想起羽蓬松,在寒雪中发抖的小鸟,可爱极了。她放下酒,抬起时小脸上已泛了起嫣红,白灿灿的明月光下,眉眼清隽秀丽,白皙的脸夭桃秾李般明艳动人。昭只想将人搂在怀里,不再去想这些家国政治之事,可又好奇姑娘会如何应答他适才的话,真是纠结不已。只听姑娘笑:“殿下是个聪明人,怎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?温某说的是那层意思么?”
昭大笑,摊手:“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。明主多累呀?整日里批不完的折子,还要权衡各方利弊。改日我也不去那明主,日日如桀纣幽厉一般,耽湎酒色、敢行暴,气死枢密院那帮大臣。待国家民不聊生,届时看你劝不劝我个明君。”
“况且,我刚刚说了:明君与昏君、忠臣与臣、直言敢谏之臣与逢君之恶之臣,其本质上并无不同,只是所为之事略有不同罢了。
靠‘天意’吓唬他,靠‘劝谏’分析利害,卑躬曲膝地祈求意见被采纳。若皇帝既不怕天威,也不听规劝,那么大臣们只有束手无策。可见在无上而不受约束的权力面前,劝谏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。霍光罢黜刘贺算是开启了一种新的制衡皇权的办法,其后的君王当然也时刻留心臣相有无霍光之心,一旦怀疑,臣相便是杀家灭门之祸。再看霍家的结局:阖族屠尽,一口不留。之后,若非为了自己篡位、为了家族的利益,还有哪个会如霍光一般为了国家利益而冒死辖制君权皇权?
“百姓既然无权择选帝王,那么要百姓损自而利天下,利的大抵就不是天下,而终归也是帝王之一己私,是一党一国之统治、一家一姓之江山。”
“但明君便不可怕吗?前有太子丹剁下美人双手赠予荆轲——那位因一句“美哉手也”而被砍下双手的美人就不是人么?她就比那个被制成琵琶的美人下场好许多么?——后有汉武帝穷兵黩武、重用酷吏,喜怒无常,动辄族灭,光巫蛊之祸便『僵尸数万,京师血』;又为地方上缴战,鼓励臣民相互告发,民商多抄没其家、财产充公,真正是视民如犬豕……诸如此类,不胜枚举。就连世祖文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