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,那个孩子上的伤愈合了,心里的伤或许也被淡忘了;再后来,他一点一点长大成人,长得高大壮实,习得文武双全。现如今,那个孩子安安稳稳坐在他的眼前。他成了一人之下的北院大王,他给大凉开疆扩土、建功立业,他上的华服锦带一件比一件美。但他却不再是思回忆里那个撕下旧衣,为鸟包扎的柔男孩儿。
一阵沉默,案前人把写好的批奏了,折好,放在一旁,:“她请示去狮子城的事,你可知晓?”
思控制住声音里的哽咽,:“回……回主子话,今儿……除夕。婢回来……恭请主子钧安。”
上次有人劝膳,昭已经记不清是何时了。他不禁抬望了一眼思,语气柔缓许多,“知了,叫洪振伺候罢。”
门口的老人高兴得嗳了一声,了句“婢告退”,一瘸一拐退下。青布棉袍下的背影佝偻,蹒跚着向左微倾,步履很不容易,纱帽下的发已经花白。昭心尖儿忽然猛一阵抽痛,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。
思到玉熙时,见少主子正在内殿奏案前奋笔疾书。一旁大床上无人,殿内也没有内侍伺候,午饭的钟点,奏案上只摆了一盏酥酪茶,旁边是两摞奏疏和一本已经翻得破旧的《贞观政要》。借着案上的残烛,思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少主子,怎样看都觉得比一个月前他离开玉熙时要瘦了。他依依不舍地垂下目光,刚要跪,案前人已率先:“免了。你怎么回来了?”
案前的人默默望了他一会儿,“你的馎饦,孤许久未用了。”
思一怔,:“狮子城汉商往来频繁,想来货品比中都更为齐全。”
嚅:“这个我也不会……”
“安。锦绫院工期如何?”
那话的语调被极力控制着,但仍旧染了难以压抑的凄怆哀恸。昭不禁微微顿笔,望了萧思一眼。那一眼如一泓静水,因忽然被经年的旧事搅动,于是在水底的深漾开了不易察觉的柔波痕。残烛摇曳,烛花噼啪作响。男孩儿眼中的波痕转瞬即逝,微澜渐平。昭垂了眸,手上继续书写,语调却了几分。
老人双目微微睁大了些
“萧思。”
思听了,慌忙跪下,恭谨:“回主子的话,温督官确实忠心耿耿,并无他念。主子优待锦绫院,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。锦绫院上下都念着主子的好,望主子能继续恩泽锦绫院,断断是不会谋逆犯上的。”
思也垂下眼,躬:“回主子,锦绫院工期进度如常,温大人忠心耿耿,事竭力,素锦再过个把月便可完工。”
昭视向思一眼,淡淡嗯了一声,又:“你在孤边最久,什么事该,什么事不该,你应该是最清楚的。别净想着在中间和稀泥,帮那群汉人文过饰非。若锦绫院的人谋了反,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。那边有任何风草动都要如实报来,孤这话是为了你好,你明白吗?”
思立定,讶然回,“主子?”
思又瞧了一眼他的少主子。案前人并没有停笔,也没有看他,语气很公事公办,似乎完全忘却了除夕这天是个什么日子。
昭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,语气听来很满意,:“最好如此。” 挥了挥手让萧思下去。思站起,却没有就离开。他的目光又留恋地瞧了瞧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孩子,踌躇片刻,劝:“启禀主子……正午已过,该……该传膳了。”
思垂下眼,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浑是血,蜷缩在地的幼小影。二十年前,就在除夕这日,在那个稚童的父亲和母亲该为他庆贺生辰的这天——当其他皇子都兴高采烈地穿着新衣,与他们的父皇母妃一同赏看烟花鞭炮时,那个男孩儿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的寝殿里,蜷缩在血泊之中,上的旧衫被鲜血浸透。他抱起他的一刻,孩子睁开眼,仿佛望见了救赎和依靠一般,轻轻唤了一声,“萧阿公……”
他也不曾再唤他一声“萧阿公”。
原来是个只会擀儿的。思笑:“无妨,那公子先把菜洗了吧。” 轶青红着脸去摆弄一旁的白菜。